我第一次喝到散裝的云南曬青茶(生茶),居然十分喜歡,以為剛強濃郁,本色純粹,入口就喝得透茶樹的高度與土地的熱烈似的。
? ?曬青生茶,雖經(jīng)歷自然攤放、殺青、日曬而干。茶葉的呼吸還在,酶的活性也在,茶多酚之類還在繼續(xù)氧化,那茶還在生長啊。
此茶關(guān)天。
那茶里有活生生的陽光,似乎可以直接咬嚼上幾口的。
實際上,曬青之“拙”,正是普洱得以誕生、育化、成熟之根本、之強項、之關(guān)鍵。
我嘗謂自己一度偏嗜綠茶的原因,是“未經(jīng)發(fā)酵的綠茶香味清淡天然,使得各自茶性的保持特別完整與分明”,又嘗說鑒定烏龍系列茶的時候,“一定要在三道五道所謂‘精華’過后,才覺得其茶性方出”,要散盡了半發(fā)酵茶那點掩抑天性的“人力”的香之后,才進得去。
真香真相,恰恰不能從表演里來。
我之偏愛生普甚于熟普,也便在那份“茶性”的完整,于生普之中保存得更為奔放,從而容易感察到天地自然的律動呼吸在茶里如何還在游走。
熟普的人工催化的痕跡,始終讓我覺得空蕩蕩的,人離開泥土太無遠(yuǎn)了似的,那個空際雖然逍遙,卻沒個落腳處。
資深茶客多半也承認(rèn),“飲熟茶,品老茶,藏生茶”。
當(dāng)然,普洱茶的特殊性甚至距離感的不同,有時候也正在這里。
普洱茶這種后發(fā)酵茶,人工渥堆的熟普自然更全面較好的消解了那份天然“茶性”。因此,若熟普果然做得好,雖則消些自家天性,但提前擁有了陳年生普的陳香陳韻,而渾然融進人間煙火。
生普大略似山寺武僧,出手剛猛了些,有粗糙味和日曬氣,好在路數(shù)清晰,清冽未減,冽而釅。
好熟普則如老農(nóng)自發(fā)太極,沒頭沒腦、無影無形,有些人為的刻意卻依然雍容大雅:“循思想自由原則,兼容并包精神”----尤其是五泡之后,再用粗陶提梁大壺煮上一泡,棗香馥郁,絕非生普能有之境界。
歲月的清情綿渺抵消了一切天資的高下,是“筆補造化天無功”。
這也是一種殊不易得的美感吧。
無論如何,“自然老去”的生普----老茶,未經(jīng)人工改變,一切得自天機,有歲月的無常和它無欲的沉睡的雙重合力,那里的生命一旦復(fù)蘇,絕有熟普所未知難明者,人道到底難盡天道。
喝普洱茶近乎在感受文藝復(fù)興,它有點“老人茶”的味道了:和、厚、容、老。
普洱茶是種老爺爺吧。但一定要是個好的老爺爺,“隨心所欲”的慈和睿智,要從修煉里來,節(jié)制里來,工工整整的歲月熬煎中來,這份生命的慧性與愛的能力,非一日之功,非一時之力。
普洱茶所帶來的喉部回甘的喉韻,是最容易博得品茗者的喜愛歡欣的。
“甘”之為感覺,甜在口吻,口味比較含蓄、深入,可以把握、可以逗留、可以回顧;不像表現(xiàn)為氣味的香,那么飄逸、多變、稍縱即逝,讓人緊張中還要悵惘著。
這種“揮發(fā)性”的物質(zhì),常讓脆弱的人收到生命無常的暗示。
而“甘”呢?偏偏往往又和苦味相伴,苦盡甘來,分外驚動。
喝普洱因此就帶上了若干口人生的遐想綺思,那種回眸時候的淡定從容,恰恰需要你曾經(jīng)絢爛過,繁華過,卻不留戀,不執(zhí)著。
“白發(fā)漁樵江渚上,慣看秋月春風(fēng)”,夕陽西下,紅是青山綠是儂。。。
文 / 秦燕春書摘稍有修改